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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婷 人必须得有意思呀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钟瑜婷      2016-09-09

梅婷(摄影/本刊记者 姜晓明)

  拍摄结束,梅婷主动和摄影师聊起摄影器材。这在明星里很少见,尤其女明星,多数关心的是片中的自己是否完美,但梅婷不是。她以前特别讨厌拍照,“拍照片,简直,太烦人了。”她总是温柔的语调突然使了点劲,像是说起某种令人厌恶的昆虫。她更享受自己拿着相机,四处拍一些不认识的人,或者街景。梅婷不喜欢“摄影师非得给你拍得那么美”。事情微妙就在这——她的现任丈夫曾剑正是摄影师。曾剑常常拍她,“特别有意思,他不会说给你拍得那么美,有时拍得好胖,胖得都有褶子了,他也不帮我修,但他确实都给我拍得特美——另一种美,特别生动的美。”

  采访这天曾剑也来了,戴副斯文的黑框眼镜,在一旁笑眯眯的,偶尔也端起相机拍。梅婷在拍摄电影《推拿》时与曾剑相识。“他第一次打动我是在现场,当时我正在看秦昊演戏,看着看着,诶,那个摄影真好。我又看一眼秦昊,诶,这个摄影比秦昊还好看。”说着她笑了,笑声像少女一样圆润。“秦昊动来动去的,机器一直跟着他,我看这个摄影师真是厉害,底盘太稳了,他拍起来啊,那个节奏就像在跳舞一样,他的机器跟演员的呼吸一起呼吸。他拍对话完全就是在创作,谁吸引他他就拍谁。”

  两人闪婚。好友、话剧演员陈明昊感慨,“‘合适’这词都糟蹋他俩的感情了,在制造美的过程中两人产生感觉,这特美好。”

  在咖啡馆聊天,梅婷看上去几乎没有戒备,多数时候她右手掌撑着半边脸,身体一半往前倾给你讲。说话悠悠的,思考时眼睛望向远处,眉头皱起来,在脑海里久久捞上一遍才有答案,不敷衍也不仓促。

  她爱笑,不是娱乐场客套、僵硬的笑,而是真正爽朗大方的笑,暗示了她生来乐天派的性格,以及积累多年的修养。一笑起来,那双大大圆圆、原本有些突出的双眼,透出令人注目的光辉。她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个子高大却不压人。我问她是否说过并不觉得美貌是一种优势,她又笑,“这话要被人骂吧?”然后说,“我确实没把这个当作条件。”

  对梅婷来说,更重要的是有意思。她做有意思的事,以及和有意思的人在一起。

  电影《推拿》剧照

  执拗

  去年年底上映的《推拿》中,梅婷饰演有音乐天赋的都红,都红从小学钢琴,在一场明明没有弹好的演出中,观众报以热烈掌声。都红无法接受正常人对盲人施与怜悯,彻底放弃学钢琴。都红的倔强像是梅婷身上的某一部分。她看了一页小说就兴奋了,马上给导演娄烨打电话争取都红一角,通话时她紧张地捏着自己的下巴,直到下巴被捏青。

  梅婷尝试塑造出都红的小劲。比如都红的暗恋对象小马说,都红你真美。都红呛回一句:你才知道啊。在一场沙复明和都红的对戏中,两人长时间争论后,都红即兴用南京话对沙复明说了句“这个屌人简直烦死”,而后转身离去,沙复明目瞪口呆。令她意外的是这句脏话被娄烨放入正片中。“生动性”——谈起角色,梅婷反复说起这个标准。“我希望人物不是纯功能性的,不是一个工具。她有她的世界,立体、生动。”

  盲人的世界跟普通人不同——盲人看事情比普通人还清楚。在梅婷对曾剑的好感还埋在心底时,同剧组的盲人演员韩织优私下跟她说,我知道你喜欢谁。然后说出了名字。梅婷惊着了。盲人群体也有他们的等级标准。她给韩织优介绍过一个男孩,两人最终没在一起,其中一个现实问题是:“两个全盲的人生活在一起非常困难,她还是想找一个稍稍有视力的。”

  这些年梅婷拍的电影不少,其中不乏小众文艺片,《推拿》《透析》……事实上,每次接一个戏都会权衡良久,有时拉上陈明昊讨论两小时。她回忆起《推拿》的片段,兴奋得仿佛还沉浸在戏里。《推拿》票房并不如意,谈起这事,她轻弱的声音又有了力度,“它跟其他文艺片票房差不一样,这片子排片就不好,我们都没有满足身想看的人。你完全没有给《推拿》一个机会。”

  对演戏她一直有苛求。她清晰记得前年电影《激战》中自己的遗憾。有场戏她总觉着不对,当时在阳台上扇了张家辉一巴掌,“在扇他嘴巴之前和之后,还应该有场戏,可我没想到那是一个点啊,好遗憾啊,现在觉得太遗憾了!这个人物,状态都对,但是她的魂儿呢?作为商业电影这片子是成功了,但作为演员,你永远没法弥补!”即便是电视剧,她对人物复杂性的塑造也有强烈的创作欲。她在去年很火的《父母爱情》中任女主角,3个月内拍了30集,非常耗体力,更缺不了激情的支撑,“剧本写得太有意思了!女主人公刚开始毛病特多,但在养大5个孩子后她就成熟了,变得非常包容。相反她老公变得轴起来。”

  陈明昊认为,梅婷同样有她的执拗——她对戏有瘾。文艺气息对毕业于中戏的演员来说并不少见,但她甚少主动强化自己的文艺气,更不会因此自我感动,“她不会说自己为艺术奉献了什么,不去消费这种热爱。但我看得到,她一直在做。从这个角度来讲,梅婷就特别不像明星,她不去配合一些互相消费的游戏规则。”

  自我

  评价喜欢的人和事,梅婷总会拉长语调说——“特有意思”,有些调皮,也有好奇心。这种性情很大程度上源于父亲对她的影响。父亲是南京某部队军医,不刻板,开朗又好玩。家里那面墙无论被幼时的梅婷涂抹得多黑多脏,父亲总会夸她:哇,画得真棒!“人必须得有意思呀”,很早她就认定了这一点。她觉得曾剑算是符合这个标准,“特有意思,刚认识的时候他老给我背诗。”

  青春期她个性中拧的一面显而易见。1994年,在前线歌舞团跳舞的梅婷偷偷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结果部队不给开证明,没法考文化课。两年后她坚决退役,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96级表演班是有名的明星班,章子怡、袁泉、秦海璐都是她的同学梅婷又犟了一把,一年级为了参演电视剧《北方故事》就从中戏退学了。首部电影《红色恋人》里她跟张国荣合演——这次,她又逃戏了!具体什么矛盾梅婷已经想不起来,“我当时就觉得,有啥了不起的,不就一个戏么,凭啥我要受委屈?事儿再大也大不过人。”后来再回去,大家都觉得她就是戏中“决绝”的秋秋。

  2002年她的演技在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上了一个台阶。她所饰演的梅湘南受家暴折磨的模样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少人记得梅湘南刚强的一面。这部戏里梅婷跟导演张健栋吵过架,因为一段台词有重复,她跟张健栋说,“我就是不演。”张健栋说,“那你走吧。”她坐在那不走,直到张健栋给她换了一页台词。对那部戏她有异常强烈的激情,一次不小心撞到桌角,她兴奋地跟摄像头说,拍我拍我!另一回冯远征穿着拖鞋的脚直接踩她的头,屈辱感来得太真实,她一回宾馆就狂摔东西发泄。

  “许多观众认定她是那个苦兮兮的形象了。”陈明昊认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就像个盔甲,某种意义上保护了梅婷,但同时也是一种厚重的遮挡——妨碍了观众看到更丰富的她,而后来的电视剧也没有帮助‘建立’梅婷,更多地是消费。梅婷自己也说,“每次我想建立的时候,往往被摁住。我身上原有的东西大家没看到的,我想让它生长出来。”

  对梅婷来说,更好的自我生长空间是舞台——同时她也更能掌控舞台。屏幕上多数角色住着善良、温柔、保守的梅婷,另一个“热烈”的梅婷在话剧《我爱桃花》、《天堂隔壁是疯人院》、《人面桃花》里,她变身风情万种的女人、张狂的疯子、坚定的女革命家……

  被动等待角色总有局限性。2014年梅婷和陈明昊成立蛇槃兔剧场,两人推出首部作品《第二次别离》。Eurydice是音乐之神Orpheus的爱人,因为受到诱惑者的蛊惑,不小心坠入冥界,遇到了去世的父亲……梅婷着迷于《第二次别离》,“有对撞、有反差的质感。”舞台上的她无需完美,而是穿梭于阴阳之间,跟灵魂对话,行超乎理智之举。

  陈明昊眼中的梅婷有怪异的一面,可爱,也危险。平时跟她开个玩笑,她从来不会扭捏,反而打闹上了。

  梅婷的邪跟Eurydice相互契合。剧中其中一个情节是冥王同意Eurydice重返人间,但未离开冥界前Orpheus不可回头。两人在台上来回转着,Eurydice突然忘记Orpheus身上的咒语,喊了一句“Orpheus”,丈夫回头,两人自此永生永世分离。陈明昊和梅婷探讨Eurydice为何知错故犯,达成的共识是,“Eurydice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不是原来那人了,可能是他没变,她变了,总之你感觉不对,理智都抛在脑后了,就破了咒语。女神、圣女,也有不符合普世价值的内在冲动。”

  怪异、有力量的美更能打动她。曾剑和她去拍《第二次分离》的剧照,一路上听着迷幻感特强的音乐,拍摄现场是一片树林,踩下去全是虫子和蚂蚁,梅婷在上面飞奔。她特喜欢那照片,“很像我多年前在一幅画里看到的女孩,她在林子里飞奔,头发都是乱的。”

  如陈明昊所说,梅婷看上去气场挺虚,但内心很有能量。“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这么多年你看着她挺踏实,其实她走得不是很稳,受过些磨难,只不过她都认了。”

  特别慢,特别美

  扮演Eurydice也是梅婷寻找自我的过程。刚生完孩子的她想要思考生命的定位,“我得问问自己的内心,你是谁,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她的理解中,Eurydice没有依附于婚姻,或是跟父亲的关系,而是最终选择了自己。梅婷自己呢?她想了想,“好在也没有人强迫我做我不乐意做的事。”

  梅婷“不是小女人”——她兼顾文艺事业和家庭。这场婚姻里两人都非常自由。刚开始排演《第二次别离》时梅婷也放不下女儿,之后干脆整个剧组搬到她家附近,确认女儿安睡,她接着熬夜排演。有时梅婷刚从外地回来,曾剑端起相机就出差了,梅婷也不觉得不适。

  陈明昊笑梅婷是可乐,“电视剧就是可乐嘛,随时可以喝到。”他劝她干脆别演电视剧了,“年纪也不小了,最好集中精力做些好作品。”但梅婷很难做到。那种更极致的活法她心有向往却无法实现。这也是她欣赏曾剑的地方,“他特遵从自己的内心,然后又简单。他用一种非常放松的方式保持他自己。我做不到他那样,所以我看着他挺好的。我老想着要有一定安全感,可能因为我是女性,哈哈,我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陈明昊觉得,梅婷做事温吞,总猫着在那弄。决定的事又有勇气去实现,遇到问题她也认,没太多抱怨继续干。

  前些年她经历了不少坎坷。上一次婚姻也是一见钟情:她埋头吃虾,根本没注意他,没料到他一直注视着她。没多久闪婚了。接着两人共同做的电影《阿司匹林》票房惨败,再后来是离婚。做事感性的她看这事倒是理性又乐观:离婚不是一件坏事。离婚如果是一个百分之百错的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离婚,你要想它积极的一面,不要把婚姻想得百分之百完美,也不要把离婚想得就那么坏。

  她准备再做一部电影。女儿刚出生不久,她就忙着写电影剧本,常跟一女编剧聊到深夜。

  我问梅婷,她怕什么?她又笑,“哈哈,我怕死。”

  40岁前梅婷经历过两次濒临死亡的感受。一次是在2010年,她得了大叶型肺炎,整天整夜发着超过40度的高烧。“感觉生命在慢慢流淌,什么东西都很慢很静,像是掉到谷底。”这个慢在她看来特别有意思——那段时光里她看每个人都觉着特别美。

  第二次是在2013年生女儿时羊水回流,一瞬间她的血压低到几乎没了。新妈妈还沉浸在喜悦中,正准备跟洗干净的婴儿合照,突然眼前所有人都在喊,都在奔跑,所有事物都越来越远,她模模糊糊听到医生在拍她,别睡!别睡!5分钟后,她被抢救过来了。

  “其实没什么。第一次知道不会死,就没担心过。第二次也没感到痛苦就回来了。”谈起过去,梅婷都是淡然的口吻,但其实这些经历都给舞台上的她很大回馈。

  《第二次别离》开幕不久,有一个画面是梅婷站在电梯里,头顶哗哗下着大雨。那一刻梅婷回想起差点死去的瞬间,“往后飘,是往哪儿飘?越来越抽离,看着人家都是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然后你就沉到里面,有被洗刷的感觉,那种孤独感,想抓住就什么也抓不住。”

  至于醒来以后的人生,她说她宁愿慢慢走。

【责任编辑: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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