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正能量 > 正文

烟火人间热炕头

来源:呼和浩特日报 作者:殷耀      2018-12-06

  再过两天就进入大雪节令,小雪大雪又一年。天气越来越冷,我想起了从小睡过的火炕,一种温暖的感觉从记忆深处袭来。被烟火薰热了的温暖的土炕,承载在儿时许多温馨的记忆,飘散着儿时仿佛被文火煨熟了的生活味道。

  直到如今,北方农村好多人家都习惯家里砌上一盘炕,大炕好比一张可以过火加热的床。清代大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二十八里说“土炕北人以上为床,而空其下以发火,谓之炕。”我小的时候,土默川一带的村里大多数人家的炕是用土坯垒砌的。土炕一头连着做饭烧水用的灶台,从灶台的走烟口垒砌好弯弯曲曲的炕洞过火,一直延伸到烟囱的下面,炕洞上面用土坯盖好后用泥抹好。炕又分为炕头、当炕和后炕,紧挨灶台的是炕头,我们那里也叫锅头,炕中间称当炕,紧挨后墙的部分是后炕。

  清代徐珂《清稗类钞·风俗类·北人尚炕》条云:“北方居民,室中皆有大炕。入门,脱屦而登,跧坐于炕,夜则去之,即以荐卧具。炕之为用,不知其所由起也。东起泰岱,沿北纬三十七度,渐迤而南,越衡漳,抵汾晋,逾泾洛,西出陇阪,凡此地带以北,富贵贫贱之寝处,无不用炕者。其制:和土杂砖石为之,幅宽五六尺,三面连墙,紧依南牖之下,以取光;前通坎道,炙炭取暖。若贫家,则于旁端为灶,既炊食,即烘炕,老幼男妇,聚处其上。”

  徐珂介绍得很详细,说明炕在北方人生活中既可供晚上休息,也可以在炕上吃饭饮茶,饮食起居都在炕上。所以北方的炕特别大,一盘土炕要占到屋子的一半左右。徐珂说的“幅宽五六尺”差不多,炕一般宽一米八到两米三。但他说的“三面连墙,紧依南牖之下”不全面,以炕的位置而论细分为正炕、倒炕、顺山炕,正炕就是徐珂说的那种炕,挨着南边的窗户而建,优点是采光好,缺点是风大冬天冷。所以窗户下边要垒砌高一尺多厚六七寸的窗台,每到冬季夜晚窗台上的玻璃窗户外还要加一层棉帘和挡风板,小的时候大人们老指派我们去盖棉帘子。

  倒炕是依后墙而建,有时要占满后墙,好处是避开了窗户的寒风,但采光肯定不如正炕。顺山炕是因为顺着山墙建而名,这种炕是“三面连墙”,北边紧挨后墙,南面挨着窗台,炕有建在东山墙的,也有依西山墙而建的。我小的时候,大多数人家一进门靠东或靠西有一盘大炕,紧挨炕靠北墙东西向摆一顶大红躺柜。炕对面的墙边摆着碗柜和大大小小几个水缸,有水缸、白菜缸和咸菜缸。红躺柜的正中央上挂一个大的玻璃镜子,镜子边挂一副对联,称之为“中堂”,这是仿照过去大户人家厅堂的摆设。对联一般写“四季如春风光好,江山多娇日月新”“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等等……在那个年头,这样的摆设是土默川农家的标配。

  不论是正炕、倒炕还是顺山炕,炕肯定连着锅灶,因为炕过了火人才能睡在上边。过去土默川农家一般锅连着炕,中间没有遮拦。我们小的时候就是“锅连炕”,小雪大雪飘来时,烧水做饭时炕被烧得热腾腾、暖烘烘的,我们坐在热乎乎的炕上,看着母亲在锅台近处的炕沿边和白面、擀豆面、捏莜面、搓糕面,炝在锅里的猪肉片滋啦滋啦地响,肉香飘满屋……饭菜熟了,母亲从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我们迫不及待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肉片子,一咬满嘴流油……家暖一盘炕,坐着炕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想自己小时候那个馋样儿都笑得不行。

  “锅连炕”给庄户人家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方便,尤其是做饭。记忆中暖烘烘的炕上是生豆芽的地方,把黑豆或绿豆洗好放在瓮里或大盆里,热炕上就可以生豆芽,豆芽换水时直接倾倒在锅里即可。我们托克托还有吃酸饭的习惯,就是把糜米放在浆米罐子里发酵变酸,然后捞出来做酸粥、酸米饭等。“酸不过的浆米罐子,亲不过的老婆汉子”,浆米罐子挺娇气,要放到不冷不热的地方,一般就在连着炕的灶台角落。炕头上还可以起面或发酵做酱面的曲……“锅连炕”虽然有诸多好处,但也有一致命的隐患:由于锅台和火炕相连没有防护栏,大人略微疏不注意,就会使不懂事的幼儿跌入开水锅被烧伤烫伤。因此,后来盖的房子都用木框玻璃窗户把锅台和炕头隔开来,这样就安全多了。

  父亲是盘炕的高手,小的时候经常有人请他去盘炕,我没少跟着他到别人家里吃好的。父亲盘的炕不回烟,整盘炕受热均匀,有的人家的灶回烟呛得不行,也请父亲去改盘炕洞。父亲告诉我盘炕要先垒好连接灶台出烟口的炕墙,像靠西墙的顺山炕,炕墙和山墙的走向一样,在靠近窗户的炕墙留出烟口将来砌炉灶,出烟口和烟囱走烟口一定不能正对,而要错位对着。炕里边的矮砖墙用小土坯垒砌成,按炕的大小确定不同的平行的排数,每一排分成两段或三段,矮砖墙和出烟口一个方向的是直洞式,垂直方向是横洞式。也有矮砖墙有横有竖错落排列不在一条直线上,称为花洞式,这种炕一般很少。炕洞的矮砖墙要能挡住烟囱进风,炕尾和烟囱连接的口要抹出里高外低的连接的地方,或者在出烟口下留一个回风口,这样就不容易倒烟。

  炕洞里的矮砖墙修好后,就用厚土坯覆盖,这种厚土坯叫炕板子。这种炕板子由红胶泥和上小麦秸秆制成,每个炕板子约一尺二寸长、七寸宽、寸半厚,很结实。炕板覆盖好炕洞再用麦秸泥抹得平平的,然后在炕墙上安上炕沿,土默川一带炕沿多用一段榆木做成,也有用杨木的。人们经常在炕沿边坐,多年的炕沿磨得非常光溜。土炕一般一年或两年要清理炕洞里的灰,小的时候腊月里我就见父亲把炕板小心地一块又一块撬起,清理完炕洞里的灰烬后再砌好。再结实的炕板也是土的,小时候炕是我的乐园,蹿高奔低,有那么两次踩塌炕板了,父亲赶紧和泥把存的炕板子补上去。现在人们改用红砖砌炕道,改用水泥板替代炕板,做饭时热得快,不烧火时凉得快,不像土坯那样保温久长。

  一般炕盘好后,就得铺炕装饰了。我小的时候人们日子穷,都铺炕席,铺炕的席子是用高粱秸秆的篾条编制而成,我父亲是个手巧的人,他就会编席子。炕席用久了,篾条断了就成了刺,我小的时候腿上屁股上没少被这种刺扎。到后来攒了羊毛让后街上新乐哥他们擀了几块毡子铺上,无论坐卧都舒服多了。当时人们时兴毡子上再铺油布,我们家请来画匠画油布,先买一块粗白棉布,按炕的大小确定棉布的大小。把白布上浆刷好底色,然后画上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画完之后上几遍清漆,干了之后就是耐用的油布。油布有个好处防水,家里的小孩屙上去尿上去,用布一擦就行了,更不用说倒上水洒上饭菜了。改革开放后人们改铺羊毛地毯,上面再铺一块人造革塑料布,防止地毯被弄脏了。

  请画匠画油布时,一并就把炕围子画了。炕的山墙和北墙上二尺高的炕围子要画上画,再刷上几遍清漆,人在墙边就不会蹭上白泥。炕围子画也是牡丹石榴之类的花草,或戏曲人物。炕围画一画,崭新的油布一铺,再贫瘠的土房土炕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再黯淡的岁月也有了光鲜的色彩和亮度。

  一盘铺好的炕,不仅是一家人寝食之所,也是做家务的地方,还是待客宴宾的场所。小的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在炕上一针一线做成的,宽展的大炕是母亲裁衣服、缝被子、纳鞋底的工作台。逢年过节时家里短不了请人,把客人请来让上炕,陆续上菜添水,炕就成了宴宾待客的饭桌。冬天里走亲戚的来了,赶紧让亲戚脱鞋上炕暖和着,主人忙着杀鸡和面,张罗着烧火做饭,这炕呀越烧越热。饭菜熟了,主人摆上炕桌喝几盅,其乐融融。小的时候经常见来串门的叔叔婶婶,坐在炕沿边从烟笸箩里卷上旱烟,一聊多半天。

  炕上有好多礼仪,我们小时候都努力地学习适应这种炕头礼仪。比如炕头是留给家中老人或长辈的,我们家父亲睡炕头,他干着最重的农活,累了一天后就靠热炕头熨平他体内的疲累。还有上炕吃饭一定要盘腿,那些会盘腿的小脚老太太膝盖撂膝盖坐在炕上稳如泰山,我的小学同学史二柱就有这功夫,人送外号“老娘娘”,我直到现在都没学会盘腿。还有家里的尊客和近客一般让到炕头,疏客一般自动坐在后炕沿边,灶台的远近决定着客人的亲疏。在炕桌上,主客一般坐在当头正面,陪客依次而坐。有时办事宴,尊客没有被让到正当中,就说被“支了桌腿”欺负了,吵得严重时会掀翻炕桌走人,我觉得这是一种穷讲究,过分了。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老一代人心中的小康生活。我们这一代人诞生于土炕成长于土炕,有着深深的土炕情节,我的父辈这种情节更深。十八年前我把父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用木板做了一个“顺山炕”,父亲觉得这炕虽好,但没有过火的土炕得劲。八年前我们兄妹翻修老宅,特意给父亲修了一盘土炕,每回老家父亲就高兴地睡在炕上或坐在炕上,和来看他的老人们聊天。

  如今父亲已去世两年多了,我偶尔回去享受一下土炕的温暖,每次回去前赶紧告诉钱换哥:“把炕烧得热热的!”。

  原文链接:http://www.northnews.cn/2018/1205/2981583.shtml

【责任编辑:尧日】

扫一扫关注北疆风韵微信公众号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