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铁线的九龙塘站，到亚洲博览馆站，中间还需要重新进出地铁站一次。定居香港十年了，亚洲博览馆也有去过七八次，包括一次香港大学的学位授予典礼，五次某世界五百强公司的年会，还有那么一两次是凑些奇奇怪怪展览的热闹。每次搭乘会场专车来往，让人几乎已经忘记亚洲博览馆也是香港庞大而完善的地铁网络中的一站。

　　亚洲博览馆属于机场快线的最后一站。机场快线背负着昂贵而有格调的盛名，其高高在上的品味不仅仅体现在几倍于普通地铁线的价格上，也要在进出站、车厢规格以及乘客素质上体现出一定的水准。然而这天除了满满一车厢各种肤色各种发型的鬼佬(香港人对老外的称呼)要去赶飞机外，还有我们几个匆匆忙忙跑去亚洲博览馆参加国际环保会议的科研人员。赶飞机的乘客们一脸严肃，仿佛全程都在心算从地铁到值机再到安检之后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全球闻名的香港机场免税店来一次最后的血拼。

　　参会之前，我还在勤勤恳恳地帮香港同事修改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中文表达方式。这不能怪那位刚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受整个教育大环境的影响，很多香港人的中文水平的确惨不忍睹。好在大型项目只有在面向公众时，才会出几篇简报似的中文，平时长篇累牍的设计报告，全由英文完成。

　　然而修改前言不搭后语的中文让人头痛欲裂，所以当同事提议下午去亚洲博览馆参会时，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拎着包就跟着跳上了地铁。那些如蜜蜂一般嗡嗡作响的港式中文让我满脑子浆糊，一路上广东话开出的本土玩笑让我稀里糊涂，丝毫没有在意来亚洲博览馆是为了什么。

　　亚洲博览馆有无数个展厅，即使是鼎鼎大名的国际型展会，一般也只是占据其中一个展厅而已。环保会议设立在亚洲博览馆的底层，开幕第一日，似乎人气并不是很旺。我们公司做为十分贴题的公营机构，展台占据了整个香港区的中心位置，其他政府职能部门的门面围绕四周，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

　　“你是内蒙古的吗？”一位驻扎现场的同事突然问我。

　　“是啊！”

　　“等会儿有惊喜哦！”那同事神秘兮兮。

　　这般大规模的商业展会上，惊喜本来就是处处发生的。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略显随意的穿着，摸了摸连粉底都没擦素得不能再素的脸，希望这惊喜千万不要太引人注目，不然会让我在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的围裹中下不来台。

　　研讨会开始了，同事拿出一本研讨会流程，指指距离咫尺之遥的前排座位：“哪个是你老乡？”

　　“什么老乡？”我一头雾水，在境外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内蒙古的人。

　　同事指着手册上的研讨会发言嘉宾，上面赫然印着“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布小林”。

　　当主持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念起“下面有请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布小林女士为大会做主题报告”时，我竟然一瞬间恍惚得不能自己。当熟悉的口音传来，时光仿佛倒流回很多年前……

　　研讨会结束，才发现附近就是播放着马头琴曲的内蒙古展台。我私心是想看到阿拉善的企业在这里出现，但这里毕竟是高精尖的环保技术展会……大概是我在这里流连太久，一间包头企业的销售小姐姐悄悄把我拉过去，塞过来一包奶片。

　　“一看你就是从内蒙古出来的，很多年没回去了吧？”那位漂亮的销售小姐姐看起来还十分年轻，“拿回去尝尝吧，给你的可是独一份哦！”

　　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在这里死皮赖脸待了半天就是为了混小礼物。更何况，我只是一个闲逛的科研工作者，没有带着签署任何商业协议的任务。

　　回家以后，把奶片分给闹翻天的香港公主QQ和肉沫儿。打开包头小姐姐的微信，看到了自治区主席在那个公司展台参观的照片。这次展会，那公司签署了不少合作备忘录。在大多数抱着守株待兔心态的参展商之中，那个公司的表现可谓优秀。

　　不吝展示、长袖善舞、毫不露怯，内蒙古商人令人刮目相看。当然，也许很多年前已经是这样了。毕竟，我只在阿拉善生活了十几年，那仅仅是十几年混沌的幼年和少年时光。

　　几年前带大女儿QQ回到阿拉善，发现幼时玩耍的王陵公园已被包上恢弘的外壳，国际酒店的门楼古朴肃穆、大厅金碧辉煌，儿时觉得很偏远的赛马场，也建起富丽堂皇的蒙古包餐厅，里面有大盆的手抓羊肉以解乡愁。沿着大街车开一路，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而已经居住了十年的香港，仿佛从我到达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伟地的变化。楼下的管理员数年如一日地热情招呼，附近街市偶尔卖一卖北方人爱吃的蒜苗和蒜苔，地铁年复一年地加价，服务业则坚持多年不变的狂拽酷炫和不思进取。

　　原来客居的他乡，早已经比故乡的生活习惯更深入骨髓。而故乡的云，却已经淡得几乎没有印记。心头浓烈的，只是挥之不去的记忆。

　　到不了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一张机票，远方须臾可达。故乡，则始终在离开之后，难以回望。(耗子亭)

　　原文链接：http://jswm.nmgnews.com.cn/system/2018/11/12/01259917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