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正准备关掉手机睡觉。突然一条信息急促地窜到屏幕上面:“姐,你那个叫常乐的朋友车祸去世了,前天。”信息是一个瑜伽馆的主人发来的,常乐是我的朋友。如此残酷的晚安问候语,瞬间我被炸蒙了。整个晚上,我极力扩张每一个脑细胞,回望那些尘封过往。渐渐,一幅幅场景如电影胶片般被次第拼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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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们住的很近,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一起疯狂购物吃零食;一起去驾校学开车;躺在彼此的怀里,让对方扯去头顶扎眼的白发。总之,好的一塌糊涂!
后来,我去外地工作了几年,友情被时空阻隔,渐渐生疏起来,甚至一度失去联系。
直至去年深秋,一个黄叶纷飞惹人愁的午后,我拜访一位开瑜伽馆的老友。在那里,我们意外重逢。简短的寒暄过后,很快,久违的熟络毫不陌生地弥漫开来。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瑜伽馆的地上,还像过去那样,天南地北,从前现在,话题种种。
后来,又去喝了咖啡,互留了新的联系方式。“我在微信给你点赞,继续做你的超级脑残粉。”她依旧一脸阳光,跟过去没有两样。说完,我们哈哈大笑,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挥手告别。
向相反的方向走出数米后,又回头异口同声说:“再见!”
她真的信守承诺,我发文,她一篇不落地点赞。前天早上,她在今生最后为我点下的那个心形符号,就躺在我冰冷的手机里。
掐指算来,瑜伽馆一别竟又是半年有余。说过的再见终是没有见。
每当我们道出那句“再见”时,是否也伴生着一个潜台词:再也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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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陌上,起初相携同路前行的人,在命运的岔路口,人潮如涌,难免会遭遇离散。天各一方的日子,岁月会给每个人另一番包装,改变各自的精神长相。重新认领了朋友,换掉了圈子。于是,就兵不血刃地把过去的友谊谋杀。又不愿为自己的罪责伏法,就冠冕堂皇地找了一大堆理由:什么时空阻隔,什么身份、认知的水位有别。一个万能的理由就是:忙!你忙什么?忙着从一个饭局奔赴另一场牌局;忙着在虚拟世界里刷屏;忙着用刚温乎起来的所谓友谊把固有的清算,哪怕这友情曾一度被视为与生命同等重要。
再见!再也不相见!
花开只一季,山水唯一程。历史上有多少美丽的邂逅,遭遇时间无涯的荒野,终淡化成轻烟一缕,逝去。
公元744年,大唐诗坛两颗最为璀璨夺目的明珠——李白与杜甫,相识在东都洛阳。他们一见如故,非常投机。经常举杯畅饮,携手同游,谈诗论文,评说时弊。曾有学者断言,李白与杜甫的相遇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唯有老子与孔子的相遇才能与之媲美。但美好的相聚总是那么短暂。不久,李白写下了作别的诗篇:“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随后,他们迈开放达的步履,各自游走在风高浪急的江湖。至死未见。
无独有偶,19世纪,欧洲最伟大的三位思想家:尼采、保罗.李以及莎乐美被彼此气息相近的灵魂吸引在一起。他们跨越性别的友谊书写了一段旷世传奇,几乎重新定义了友谊的概念。三位伟人深深被彼此的智慧所吸引,他们同吃、同住、同游,一起沐浴罗马的月光,一同登上阿尔卑斯山脉,迎着山风对天呼喊。书籍、智慧和友谊一直愉悦着三个人的精神。
然而,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阴冷的冬日里,尼采在莱比锡火车站,对远去的莎乐美说:“再见!”
从此,再也没见!
时隔不久,保罗.李也从他们先前一同攀爬上的山头孤独地坠下。
还有,张爱玲和画家炎樱,早年有过一段无比胶着的友情,一度被疑为同性恋。后来,她们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直至终老,竟未再见。
这些人,他们曾经认真地参与过对方的生活,真诚地直视过各自生命的真相,出色地诠释过彼此的灵魂是相叠的,也一度把友谊发展到无法逾越的高度。明明说过再见,可因何终又未见?
是因那脆弱的人心吧,脆弱到没有丝毫勇气正视极度绚烂之后的凋零。或者是对重逢有过重的期望,惧怕在时光投影里照见自己和他人的不堪。难怪有人写下:相见不如怀念,是因为吃尽了重见之后的苦头?抑或是真像作家马德说的那样:一度走的过近,会酿出一场灾难。这灾难就是至死不见。也难怪历史上有万千种离愁别绪被写进了诗文,凄凄婉婉。只因,作者一早就明白,来日并不方长。转身,即天涯;重逢,已是隔世。
过往,终归是回不去的,但并非所有的相遇都要埋葬于永诀。谁都有几件压箱底的老旧衣服,舍不得扔,也永远不会再穿。总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拿出来洗洗,晒晒,嗅一嗅渗透在它身体里面时光的味道。
世情或薄凉,朋友本不多,知交更零落,时光又倏忽,岁月催人老。如果确定有一份纯真的友谊,就稳稳地握住这幸福。无论你们的距离有多么的遥远;身份、地位悬殊得根本用不着天平来衡量;语言窘迫到一如闰土和鲁迅的对话,只剩四个字“是的,老爷!......”
你们,还是要见的,时常。即使只是四目相对,端坐无语,凝望片刻也好。
那样,在来世相遇的路上,就会轻易辨出彼此的容颜。
常乐已走7天。在城市背后的青山脚下,在她的坟头,我放上一束白菊。我们都喜欢的颜色。
伫立久久,驱车返回城市。一路上,车载音响里,张学友充满磁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震天响的音乐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道路延伸的方向。打开车窗,嗅到了泥土苏醒的气息,杨柳已开始舒展腰肢,阔别已久的燕子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
接下来的近两周时间,我放下手头许多工作,拜访了这个城市里久未谋面的6位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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